成全

成全

文／黃淑靈

我 50 歲那年，先生 55 歲，檢查出肺癌第四期，癌細胞已轉移腦部及骨頭，做了第 26次放療，安排 6 次化療，因為身體不堪負荷，化療只做一次，我們多年前在健保有註記「安寧緩和醫療」，那就是病況已不可逆時，不插管、不急救、不做無謂的搶救行為。之前我剛結束「安寧病房志工初階受訓」，知道是否在適當時候放棄「鼻胃管」，所以當先生意識還清楚時，我們簽署以上的同意書，隨即先生便入住安寧病房。入住安寧病房當天上午，我和兒子、病房阿姨利用安寧病房才有的水床幫先生洗澡，先生已經好久沒有如此暢快的沖澡了，當時先生說了句：「好舒服哦！」自己也本能的拿起大毛巾擦拭身體，其實那時他已經意識不清了，回到病床，他竟然起身拍手跟大家說：「此生了無遺憾，圓滿了！」隔天清晨直覺他要走了，便抱起他，讓他躺在我懷裏，跟他說：「謝謝你這一生的努力、盡責，成就了我們這個家，更謝謝你給了我三個這麼棒的小孩。你的媽媽、我的父母，我會盡全力照顧，來世如果有緣我們再相聚，您放心吧！好好跟著菩薩走吧！」我在他頭上親吻一下之後，當下他便安詳離世，清晨四點多時，從檢查住院到他往生，只有兩個月。

住院期間先生只有靠自己和孩子去完成和陪伴他最後一程，一方面那個情感被撕裂和恐懼是讓我每天躲在一聲角落痛哭到不能自己，即便過了四年的時間，現在想起還是心疼。我和孩子一直在他身邊，孩子輪流請假、我不敢離開，因為害怕隨時失去他。也要孩子們知道爸爸有脆弱的時候、有需要被呵護的時候，更甚讓孩子知道以後當我一個人生病時，沒有另一半時我會需要他們對我的關愛與照顧。經過這幾年，孩子對我說：「謝謝媽媽那時的堅持，讓我們沒有遺憾，因為我們忘了爸爸那時候的勇敢和堅強。爸爸那時說了很多他放在心中的話，他說我好愛你們，我們長大後爸爸沒有抱過我們，但他那時抱著我們說以後要懂得跟自己的孩子表達愛，要懂得多給孩子們抱抱，爸爸還向我們說抱歉，說他以前太嚴苛、太霸道，希望他的負面沒有傷害到我們。」這些曾經、自己經歷、體會的感受要跟大家分享，也想讓你們知道「表達愛、說出愛，將來受益最多的是你自己，因為你懂得如何愛自己」。

現在回想起來，覺得自己好勇敢、好棒啊！因為我在先生離世前做到：「道愛、道歉、道謝、道別」。你問我，當時你的內心是如何呢？這個過程裡，有很多事要很有勇氣去做決定的，有些決定是讓你無法改變的命運，尤其是決定將他送入安寧病房，這意味著你將承擔所有責任，你將永遠失去你的先生、你的摯愛，你說我是如何有勇氣呢？我告訴你們，那種看著心愛的人疼痛難熬時，我們卻無法取而代之的痛，那是人間煉獄，我的心在下決定時心是在滴血的，但我沒有後悔，因為先生不再疼痛，他有尊嚴走完人生最後一程了。

時間有三態：「過去、現在、未來」。

過去是過去了，但心中只有一個很大的傷口很難撫平。

現在：只要活著就是感謝！

未來：來吧！老天爺我不怕你了，我接受你的挑戰。